当你的短视频账号收到这样一条私信，不收取任何费用，可以把你打造成素人网红，还可以带货挣钱，你会心动吗？
有一家MCN机构，也就是为网红和自媒体提供内容策划制作、宣传推广等服务的传媒公司，向9名年轻女孩提出了优厚的签约条件，要把她们打造成素人网红。但是，签约后不久，这家MCN公司就把这些女孩分别起诉到了法院，共索赔几十万元。九起案件，案情相似，引起了北京市大兴区人民法院法官魏若男的注意。
“我们要包装素人网红，你很合适”
翻看案卷材料，法官魏若男了解到，被起诉的年轻女孩们年龄均在20岁上下，形象较好，但缺乏一定的社会经验。来自山东菏泽的晓棠（化名）就是这些案件中的一名被告。
晓棠平时喜欢拍一些小视频记录自己的生活，并发布在社交平台账号上面。一天，晓棠收到了一条所谓MCN公司工作人员的私信，他告诉晓棠，经过打造，她有机会可以成为一名网红。工作人员还称，他们的业务是做素人精品IP孵化的，有专业团队，并强调了他们“无直播，不收费，公司一对一服务，从零打造，全包”。这让晓棠心动了，她平时时间比较充裕，自己也刚好想找一份兼职来做。
随后，这家MCN公司向晓棠更加详细地介绍了公司的业务。他们会安排摄影师拍摄，还有非常专业的剪辑师为晓棠制作好视频。另外，公司还会为她投流，也就是花钱买流量，甚至做出承诺：晓棠不需要花一分钱，也完全不用操心。在沟通的过程中，这家MCN公司也为晓棠规划出了赚钱的路，例如她可以进行好物分享，有人购买她就会获得佣金。如果流量好了，还会有商家主动联系她分享产品，这样就可以赚到上万元的广告费。
但是，晓棠也表示担心，如果做得不好，会有什么后果吗？对方告诉她，账号由公司提供，如果做得不好，只需要把账号归还给公司就行。晓棠又针对合同中的一些条款提出了质疑。比如，合同规定，博主每月直播不少于24天，每天直播的时长不少于3个小时，但因为住在宿舍，晓棠并不具备直播条件，对此公司承诺晓棠，不需要直播。再比如，合同规定博主每个月更新短视频的数量不得低于30条，对此公司解释说，可以按照晓棠合适的时间来，这份合同只是个模板，没有实质性的作用。
之后，晓棠与公司的负责人在微信上签了合同。合同签好后，晓棠就被拉进了一个名为“一对一运营服务群”的群聊当中。此时的她还不知道，短短一个多月之后，自己就将被起诉并索赔26万多元。
异常之处慢慢显现
加入群聊后，晓棠发现事情有些不对劲了。
群聊中，公司的运营人员经常会发一些文档，例如“小红书知识地图”“抖音禁词”“直播话术结构和逻辑模板”等。运营人员说这些都是公司的线上课程，需要晓棠抽时间学习，并要求她确认收到了课程并回复。晓棠发现，这些看似“培训课程”的文档，其实都是在网上就可以查到的。
运营人员还为晓棠约了菏泽当地的摄影师进行视频拍摄。每一次拍摄结束后，运营人员都会在群里发一张转账截图，写明这是拍摄服务费用，包含场地费、拍摄人员费用等，并让晓棠进行确认。
晓棠虽然在群里对费用进行了确认，但还是提出了质疑，为什么拍摄会花这么多钱呢？
据晓棠所说，自己一共拍摄了三次，公司为她制作了八九个视频。但是，这些视频发布后，涨粉量和播放量都不理想。运营人员告诉晓棠，公司为她投了“抖加”，也就是花钱为她购买了流量，还把这些购买流量的花费截图发在群里，让她确认。
2023年12月初，也就是签约才一个多月之后，公司要求晓棠直播活跃账号，但这个要求与之前公司经理给她的承诺不一样，因此晓棠拒绝了，并提出要解约。但没想到的是，几天后，她就被诉至了法院，被索赔违约金、经济损失、律师费等共26万多元。
除了晓棠，这家MCN公司还起诉了另外8名签约主播，他们有的人和晓棠一样拒绝直播，有的人觉得公司不正规提出解约。他们来自山东、河南等不同地方。20多万的索赔，对于这些20岁左右的女孩而言，无疑是一笔巨大的金额。
案件庭审：网络女主播是否违约？
很快，这些案件陆续进入法院的审理程序。承办上述案件的是北京市大兴区人民法院魏若男法官。魏若男法官指出，系列案件的争议焦点，一个是对于被告拒绝进行直播的行为构不构成违约，另一个是这些相关的费用是否实际进行了支出以及支出后应该由哪一方来承担？
法庭上，原被告双方围绕着争议焦点展开了激烈的争论。原告MCN公司认为，他们与被告之间签订了合同，合同中规定被告应当进行直播，但是被告拒绝履行直播义务，因此应承担违约金。由于被告存在违约的情形，公司为运营账号支出的费用也应由被告承担。而公司所说的费用，一是购买抖音账号的费用，大概每个账号3.5万到4万不等。另外一部分费用则是拍摄费用，因为自10月底签约到11月底期间，公司和每个被告之间存在两到三次的拍摄情况，公司将拍摄的费用支付给了摄影团队。此外，还有一部分费用是公司给被告的抖音账号投了抖加。
对此，被告晓棠并不认可。她认为，双方之前沟通的时候就已经说好了不需要直播，所以自己并没有违约。至于MCN公司让自己确认的那些费用，存在夸大的情况。原因是，拍摄时摄影师会带她去一些免费的场所，就是公园或者一些网红店，完全没有摄影棚这种模式，也没有所谓的摄影团队，只有一个摄影师，而当晓棠添加了摄影师的联系方式后发现，摄影师也只是兼职，而且是按次结算，每次也就一两百块。
那么，被告到底构不构成违约？原告MCN公司履行合同的情况怎么样呢？公司发在群里的费用支出是否合理呢？
经过审理，法院认为，原被告双方在签订合同前的沟通中，MCN公司多次承诺对方无需直播，账号喜欢就做，不做就还给公司，现在却主张对方拒绝直播、主动提出解约是违约行为，并索赔违约金，没有依据。
魏若男法官指出，首先被告在协议上签字，双方的合同关系就建立了。但虽然合同条款里约定了说需要进行一定的直播，而辅以当时被告和原告之间的沟通记录来说，原告是明确许诺了不需要直播，这种情况下，被告即便拒绝直播，也是不构成违约的，所以对公司主张的违约金，法院不予支持。
从合同的履行情况来看，法院审理认为，MCN公司并未按照合同约定，对签约主播进行“全方位”的培训和孵化，而是仅发送几份文档，不足以证明其尽到了培训、孵化的相应合同义务。
针对MCN公司主张的购买账号、投抖加、拍摄等费用，法院审理认为，这些费用不符合市场一般价格情况，而且收款主体方身份不明；对于购买抖加服务用于主播账号引流的费用，公司也无法提供证据证明确有此项支出，故法院不予支持。
除此之外，法官魏若男通过调查发现，2024年2月，这家MCN公司的负责人和另一名股东，在山东又成立了一家开展相同业务的机构。这一举动引起了法官的警觉，“我们怀疑他们注册这个公司可能从注册到提起诉讼，都是设计好的，而成立新公司可能是想要用新的名号再故伎重施，于是我们就向MCN公司进行法律示明”魏若男法官说。
在法官的释法说理后，原告MCN公司提出了撤诉申请，经征求被告方意见后，法院最终准许了原告的撤诉。但对相关事件的深入调查并未以民事案件的告结而终止，法官魏若男表示，“综合本案情况，我们把相关的证据和一些意见整理出来，移送到了公安机关，希望对这个事情予以调查，看是不是存在一些犯罪行为”。
揭秘“打造网红”套路
在魏若男法官看来，这些不良MCN公司使用的是“短期内签约后诉至法院”的套路。
套路第一步，“广撒网”寻找目标。
套路第二步，这些公司自称“无直播、不收费、一对一专业打造素人网红”。
套路第三步，这些公司会邀请签约主播进入“一对一运营服务群”。在群里发送一些文档作为对主播的培训，并在拍摄和投流之后，要求他们在群聊中确认各项高额费用。
第四步，这些MCN公司搬出合同条款要求签约主播进行直播，被拒绝后提起诉讼，要求主播赔偿违约金并承担各项费用。
对此，有法学专家认为，这类不良MCN公司的真实目的并不是打造网红，而是为了通过诉讼等手段获取违约金。中国政法大学副教授朱巍提醒，对于想要从事主播行业的年轻群体，要理性辨别MCN公司的专业与能力，衡量自己的时间精力以及合同约定，签署合同前要征求身边师长亲友的意见，不可单单听信MCN公司的口头承诺或抱有侥幸心理，最终使自己背负上沉重的违约金，影响自己的未来。
原标题：《“我们要包装素人网红，你很合适”| CCTV13《法治在线》》
